原料产品价差骤减、PDH行业全线亏损

近年来，中国PDH装置层出不穷，逐渐向规模化、产业化方向发展。公开资料显示，未来10年内，中国还有超过3500万吨/年的PDH装置处于在建、拟建及规划阶段。数据显示，若目前规划项目均可如期投产，中国PDH装置规模在未来10年内的增速将超过20%。

然而，自2021年起，PDH行业就已出现毛利萎缩、利润骤减的情况。进入2022年，国际油价维持高位震荡。受此影响，PDH行业的唯一的生产原料丙烷价格居高不下。

国际方面，沙特丙烷定价一度由1月的740美元/吨高涨至4月的940美元/吨，这也导致4月份PDH装置利润倒挂千元/吨以上，部分PDH厂家不堪持续亏损而选择短暂停工或者提前步入检修。

国内方面，自2021年下半年起，丙烯和丙烷价差持续收窄，PDH项目进入低谷期。“2021年下半年至今，单吨亏损一度达到200美元。”本刊编委、国家能源局软科专家库成员赵军向记者表示，这主要是由于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油气价格开始大幅上涨，丙烷作为油气伴生物价格也同步上涨所致。

然而，PDH主要产品丙烯的价格波动却并未随着油价上涨而同步上涨。赵军谈到，这一方面由于中国需求能力不足以承受丙烯的价格传导，另一方面更是由于丙烯产能的快速释放造成丙烯的价格开始走低。

隆众资讯今年3月发布的PDH行业研报显示，随着丙烷价格的持续走高，PDH行业自去年四季度起，从绝对盈利到当下明显亏损，仅在须臾之间，PDH制聚丙烯路线盈利受到较大的生存考验。按照PDH理论生产成本核算，生产1吨丙烯单耗为1.18吨丙烷，聚丙烯理论生产成本=1.18单耗×丙烷+综合费用，按照当前丙烷价格核算，PDH制聚丙烯成本抬升至9500元/吨，生产聚丙烯吨利润亏损达到1000元。

“从丙烯的供给结构来看，油头路线生产的丙烯占比不足五成，这也意味着中国丙烯定价将逐渐告别单纯的原油定价。”赵军告诉记者，据不完全统计，相比于去年，我国2022年新增丙烯年产能接近1000万吨，其中仅PDH就占据了600万吨左右。赵军谈到，油价的上涨不足以推高丙烯同步上涨，但丙烷价格的上涨则相对于油价更快，这主要是由于中国PDH的旺盛需求拉动的结果，这也是近期中国丙烯和丙烷价格差距急剧缩小的原因。

供需两端价格错配，PDH企业几乎全线亏损。以PDH行业龙头企业东华能源为例，浑水调研公司（Muddy Waters Research）发布的调研报告显示，受原料丙烷价格暴涨影响，东华能源今年一季度营收减少4.17%，利润更是骤降71.35%。东华相关负责人表示，由于原料成本占整体成本的70%，因此在原料价格高涨的情况下，今年一季度国内PDH行业几乎全线亏损。东华能源是PDH行业的龙头企业，原料采购是其传统强项，一季度公司勉强实现盈利，公司45万吨/年产能贡献了约5000万元利润，单吨利润仅100元钱。东华能源称，这是公司进入PDH行业以来最困难的时期。

另有分析指出，大多数企业在高油价下亏损成为定局。再加之PDH生产企业多以长约模式采购丙烷，丙烷的供给不会因为PDH生产企业的亏损而停滞，反而会给PDH企业带来更多的成本压力，从而对整个PDH产业链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不过，好消息是欧洲天然气价格或将难以维持疯涨势头，这对于与天然气关联性很高的丙烷来说，将是一个利好。“丙烷的能源属性很强，价格与天然气价格也挂钩。”中国石化经济技术研究院优化咨询中心副经理杨攀峰告诉记者，受俄乌冲突影响，欧洲天然气价格持续飙升，在此背景下，欧洲将重启煤电等装置，对天然气价格疯涨势头会起到抑制作用。

记者了解到，沙特丙烷价格自4月高点后逐步下降，至7月已跌至725美元/吨，给了PDH企业一线转机。有分析认为，接下来随着需求淡季来临，国际丙烷仍有走跌预期，对于PDH装置来讲，此时开工PDH装置利润由亏转盈的翻盘几率大增。

风光无限两遇低谷

PDH行业如何破局

在中国范围内，丙烷脱氢行业一直风光无限。可观的利润成为装置投产的原始动力，在持续性盈利较好的情况下，PDH行业掀起了新一轮的投资热潮。

“丙烷脱氢以丙烷为原料，通过脱氢的方式生产丙烯，生产1吨丙烯只需要近1.2吨丙烷，转化率高达80%。相对于动不动就几百亿投资的大炼化和煤化工而言，一套年产能60万吨的丙烷脱氢装置(60万吨丙烯)投资仅为7亿美元，如果希望通过较低的投资获得足够体量的丙烯产能，那么采用丙烷脱氢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赵军向记者介绍。

2013年，中国第一套丙烷脱氢装置来自渤海化工，其72万吨丙烷制60万吨丙烯的丙烷脱氢装置至今都是PDH投资的标配。此后，中国的PDH装置如雨后春笋般落地。相对于原油/石脑油的进口资质限制，丙烷流通更自由且资源丰富。投资额低、产业链简单等特点，也使其进入门槛较其他工艺更低，由此大批PDH新项目被“官宣”。相对其他工艺，PDH厂商中的“民营企业”比重更高，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更为灵活的生产商行为。

2021年，国内投产4套PDH装置，合计产能达261万吨/年，分别是：东华宁波二期66万吨/年PDH装置、福建美得75万吨/年PDH装置、金能科技

90万吨/年PDH装置、宁夏润丰30万吨/年PDH装置。卓创资讯数据显示，2021年国内PDH总产能1020万吨（含混合脱氢丙烷部分），折合丙烷需求1000万吨左右。

据赵军介绍，截至目前，运行的PDH年产能已经超过1000万吨，而在建的产能接近1000万吨/年，其中超过500万吨/年将在2022年下半年投产，剩余的500万吨/年在2023年投产。到2023年末，中国的PDH贡献的丙烯产能将超过2000万吨。“中国的PDH仅用不到2年的时间，就在过去10年的基础上翻了个倍。”赵军说，“据不完全统计，仍有将近1300万吨/年PDH正在积极规划中。” 

如果回顾一下PDH行业的发展史，会发现这一风光的行业在2015年也曾遇到过一次重创。2015年9月至2016年1月期间，丙烯和丙烷的价差急剧缩小，中国的PDH出现全行业亏损。“持续几个月的亏损让众多企业陷入困境，长期供应协议不履约的事情屡见不鲜，一时间中国PDH企业信用备受质疑。”赵军回忆说，当时的困局得以破解是由于美国的页岩革命伴生出大量丙烷，从而满足了中国市场的原料需求，丙烷价格得以与中国丙烯价格持续保持一个相对合理的价差。赵军告诉记者，中国的PDH在第一轮低谷后，就一直保持较好的盈利性，即使是2019年的中美贸易摩擦和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对其影响也相对有限。

那么，今天PDH行业所经历的低谷又该如何破局呢？

原料不足产品过剩

PDH进入微利时代

赵军向记者表示，对于丙烷脱氢工艺而言，丙烯的完全生产成本中光丙烷原料成本就超过80%，只要丙烯和丙烷的价差足够大，就能够保证装置的盈利性。对于丙烷脱氢而言，由于原料简单、轻质，生产工艺流程更短，丙烯转化率高，单吨丙烯消耗标煤不足100千克，也远低于煤制烯烃和石油化工路线。因而，在审批上，丙烷脱氢相对容易，不会受到太多的限制，也没有产能额度的限制，当地园区备案即可，相对于“双碳”背景下的大炼化和煤化工而言，看似是企业扩大规模或者进入新赛道的不二之选。

“即使在今年中国PDH开始亏损的情况下，仍有众多企业仍笃定地认为这只是暂时的低谷，必然会迎来一波高潮，所以对于发展PDH产业依然充满激情，而且规模越做越大，这样单吨投资和运行成本或许会更低，即使全行业亏损他也能独善其身。”赵军说到。

然后，这种热忱带来了两个最直接的后果：一个是原料的供不应求，一个便是产品的全面过剩。

据赵军介绍，中国在未来一年新增的丙烷原料需求，美国和中东则需要将时间长度拉到2025年才能满足，且是在全球其他地方没有新增需求的前提下。除此之外仍有1300万吨/年仍在规划当中的产能无处寻求原料。根据计算，1300万吨/年的PDH产能对应的丙烷原料需求为1500万吨/年，即使2025年这些规划产能只有一半落地，也有750万吨/年的丙烷需求。

“问题是严峻的，未来的年份，中国的PDH不得不从全球去抢丙烷资源，不得不与日韩甚至东南亚的燃料客户去抢丙烷资源，同时还得积极寻找丙烷船的运力来满足运输需求，这也势必会造成丙烷的价格弹性远高于天然气和原油，越来越偏离其燃料属性。”赵军告诉记者，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油价高位的时候，丙烯价格不温不火，丙烷由于需求拉动价格维持在高位，企业不得不主动降低负荷，PDH持续处于盈亏平衡状态甚至是常态化的亏损；倘若油价走低，过剩时代的丙烯价格会下滑得更为厉害，但丙烷的需求是较高价格水平的有力保障，PDH或将亏损得更为严重。

“未来丙烷仍然会是一种稀缺资源。”杨攀峰告诉记者，除了PDH装置外，一些乙烯裂解装置也考虑外购丙烷作为原料。然而，正是由于丙烷资源持续紧张，这些乙烯裂解项目已经将碳四产品也纳入到原料范围中来。杨攀峰表示，随着PDH项目不断上马，未来丙烷资源必将更加抢手。

丙烷需要去“抢”，丙烯却可能没人“要”。投资者对PDH的热忱将促使我国进入丙烯过剩时代。赵军为记者算了一笔账，假设中国丙烯行业的开工率在88%水平，2025年丙烯产量将达到6300万吨，而中国丙烯的需求量将从2021年的4500万吨增长到2025年的5700万吨。新增的1200万吨需求，其中800万吨来源于聚丙烯生产需求，400万吨需求主要由环氧丙烷、丙烯腈、丙烯酸等拉动。从供需数据来看，2025年中国的丙烯将过剩600多万吨。

“中国的丙烯已经进入过剩时代，丙烯从此不再稀缺。”赵军指出，下游无法消化掉多余的丙烯，这就意味着丙烯的价格将逐步偏离油价的影响，更多由自身的供需来决定。虽然高油价将推涨石脑油蒸汽裂解和炼厂催化裂化副产丙烯的成本，但能够将高成本传递下去的前提是下游有足够的能力消化掉过剩的丙烯。“所以，对于即将面临过剩的产业而言，保持在一个较低的盈利水平将成为常态。”赵军判断。

“不光是PDH项目，未来还有很多大乙烯项目要上马，我国丙烯将出现严重过剩。”杨攀峰强调，PDH企业一定要关注产品的附加值。未来市面上大宗的、通用的产品竞争一定会是一片红海。在市场竞争中，PDH企业如果没有发展出独具特色的产品来，仅仅是上马一个个PDH装置，抗风险能力会很差。

市场博弈白热化

能否胜出看下游

一直以来，PDH行业因其可观的利润吸引了大批投资者。如今，当PDH行业丰厚的利润不复存在之时，这个行业将何以前行？

“未来PDH的春天，将不再是一个行业的春天，而是某些企业的春天。”赵军向记者表示，对于中国的下游企业而言，如果只需要少量的丙烯即可满足自身的原料需求，或许外采丙烯是更好的选择。但如果需要较大量的丙烯作为原料，完全依靠外采也非上策，发展一体化的装置仍有其可取之处。

赵军进一步指出，进行纵向一体化发展的企业需要具有差异化的竞争力，能够向下游发展仍有一定市场空间或技术含量的产品，或是与其自身的其他产业相串联形成循环经济。如丁辛醇结合丙烯酸发展丙烯酸丁酯，如副产氢气利用发展HPPO法环氧丙烷并结合氯资源延伸至环氧氯丙烷等。只有形成一体化的具有综合竞争优势的企业，才能在未来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

杨攀峰也谈到，实现一体化发展、尽可能向下游延长产业链是PDH企业在未来市场竞争中胜出的核心。在拓展下游产品的过程中，不同企业要根据自身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地进行抉择。“未来PDH企业的竞争主要看下游产品，但不同企业的情况不同，具体发展哪些产品要根据企业所处的区域位置、与其他产业的协同等因素来进行特异化分析。”杨攀峰强调，“同一个产品，有些企业是挣钱的，有些企业是不挣钱的。PDH企业要发展出具有自身特色的产品来，才能应对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

隆众资讯行业研报显示，丙烷脱氢制聚丙烯所产产品多为中低端通用料，以拉丝、注塑、纤维为主，产品抗风险能力偏弱。未来企业加速向中高端产品升级迫在眉睫，从原料至下游产品的多元化以降低产业单一的风险，将成为企业投资思路。此外，随着我国“双碳”目标的全面推进，国内制氢应用逐步扩展，PDH项目中大量副产氢气的价值或将显现，未来PDH项目可以通过开发氢能利用价值提升项目的盈利水平。

据了解，已经有部分企业利用副产的氢气制氨，为热电厂脱硫脱硝提供溶剂，因此PDH企业还可以充分利用副产氢气的附加值，提升装置利润水平，在弥补原料优势不足的情况下创造更多发展机会。

据了解，若丙烯单程收率按42%计算，采用PDH工艺生产1吨丙烯可同时副产54千克氢气。随着近年国内氢能产业快速发展和炼厂加氢工艺的深入应用，PDH已成为石化企业推动烯烃原料多元化、增产“蓝氢”、助力炼化行业转型升级和二氧化碳减排的一条重要途径。

不过，杨攀峰则提示企业，不要一窝蜂地去搞氢能项目。“氢燃料电池的发展可能是5～10年以后的事情，PDH企业利用附产氢的主要思路仍然是将氢气当成一种原料使用。”杨攀峰建议，PDH企业仍应将氢与炼油行业的耦合、化工加氢项目等作为氢能利用的首要领域。而时下炒得很热的氢燃料电池，实际上对氢气的需求量却很小，并且在利用氢气的过程中还要进一步提纯。相较之下，将氢气作为原料利用具备更高的抗风险能力。